2012年5月6日，距離蘭州出租車停運風波已有一周時間。圍繞著出租車的話題，依然是蘭州市街頭巷尾熱議的焦點。
在政府緊急督促正在檢修的加氣站恢復供氣之后，蘭州出租車恢復了往昔的平靜。表面上看，蘭州出租車“加氣難”的問題，此后有望得到改善。
蘭州市承諾，將盡快審批、新建一批加氣站，并在現(xiàn)有具備條件的加氣站開通出租車加氣“綠色通道”，以緩解出租車加氣壓力。與此同時，蘭州市表示，將暢通與出租車司機的聯(lián)系渠道，及時掌握行業(yè)情況和駕駛員訴求，進一步暢通信息渠道，及時解決出租車司機的實際困難和問題。
恰如一位長期觀察者認為，“現(xiàn)在僅僅解決了燃眉之急，并未撼動這個行業(yè)深層次的矛盾�！�
一些熟悉蘭州市出租車行業(yè)的人士意識到，這場停運風波發(fā)出的警示，正是蘭州出租業(yè)亂象的告急之聲。
出租車司機：收入越來越少
5月3日中午，位于蘭州市雁灘雁興路的加氣站異常冷清。前來加氣的車輛不需要排隊，隨到隨加，完成整個過程只需兩三分鐘�！昂镁脹]有這么舒坦過了。”在已經有10多年駕齡的出租車司機李強的記憶里，這是多少年難得一見的場景。
更多的時候，留給李強的是痛苦的等待。每天，他需要像個陀螺一樣不停地轉動。無論刮風下雨，無論頭疼還是感冒，生活幾乎“如出一轍”早上7點出車，晚上6點交班回家。期間11個小時，中午和傍晚需各加一次氣，兩次加氣一共要耗掉3個小時。時常，加氣站足足要排起兩三公里的長龍。
從2009年開始，他迎來了10年來生意最不景氣的時光份子錢每月高達4125元，加之每天必須消耗的兩罐氣，“每天一睜開眼，200塊錢就沒了”。
更令他感到不滿的是，蘭州出租車實行單雙號限行。遇到限號的日子，出租車進不了主城區(qū)，他一天要少收入200多元。再加上一天一兩個小時的擁堵，“最慘的一天，只掙了幾十塊錢�！崩顝娬f，“如果碰上修車的日子，不光賺不到錢，還可能賠錢�！�
加氣難，是蘭州出租車此次停運風波事件的“導火索”。停運前的4月底，蘭州市3家氣站同時封閉檢修改造，讓原本緊張的局面“雪上加霜”。
對數(shù)量并不充裕的蘭州加氣站來說，目前已經是在超負荷運轉。5月4日凌晨時分，夜幕下紅山根加氣站一派繁忙。已經干了8年加氣工作的班長李軍祿告訴記者，目前該加氣站24個小時全天候運營，21名加氣員分成3班，晝夜不停歇。
隨著油價上漲，近幾年私家車紛紛選擇油改氣“減負”。“氣站的壓力很大，設備老化的速度都加快了。沒有什么潛能可挖了，除非擴大規(guī)模。”李軍祿說。
中國青年報記者采訪發(fā)現(xiàn)，巨大的經營壓力，加劇了蘭州出租車司機諸如“挑肥揀瘦”式的拒載現(xiàn)象，也加劇了蘭州市民對出租車行業(yè)服務質量的抱怨和不滿。
黑車：合理性和合法性之爭
蘭州出租車司機紛紛將收入銳減的矛頭指向了“黑車”。
沒有人能說清楚，蘭州的“黑車”數(shù)量究竟有多少。但至少有一點可以肯定，“黑車”司機相當部分已經職業(yè)化。并且，他們當中，大多數(shù)人原先就是出租車司機。
臨洮人王剛就是“黑車”司機之一。2003年，他從老家到蘭州干起了出租車。堅持不到兩年，“被迫轉行”了。
“壓力太大，不論刮風下雨，還是生病，都要工作�！蓖鮿傉f。此后，他借錢湊了11萬元買了車，轉行跑起了“黑車”。
王剛從當?shù)囟际袌笊系弥�，蘭州市即將掀起一場嚴厲的打擊黑車行動。
5月3日舉行的新聞發(fā)布會上，回答中國青年報記者提問時，蘭州市交通運輸局局長李文生將“黑車”屢禁不絕的原因歸結于兩點“運力不足，市場有需求”、“逃避稅費，利益驅動”。
李文生介紹，近年來，蘭州市對打擊黑車始終保持高壓態(tài)勢，“有效遏制了黑車數(shù)量上漲的勢頭”。
他透露，僅去年年底，蘭州市就查扣黑車1355輛。今年一季度，查扣的黑車數(shù)量達420輛。
李文生還表示，目前蘭州市交通執(zhí)法力量弱，專業(yè)隊伍僅有33人，裝備也很落后。在打擊黑車時，調查取證難，處罰力度偏低，“效果不甚理想”。
蘭州市副市長牛向東補充說，之所以“黑車”屢禁不絕，原因在于“沒有形成長效機制，下一步將探索實施打擊黑車常態(tài)化機制”。
在這次新聞發(fā)布會上，蘭州市有關部門還透露，當?shù)卣阎种贫ā短m州市道路交通運輸條例》和《蘭州市出租汽車管理條例》，“提高處罰力度，確保我市出租汽車行業(yè)管理有法可依、規(guī)范管理”。
不僅如此。蘭州市還將動員全民參與，對群眾舉報黑車線索予以重賞，形成“全社會共同治理黑車的局面”。
接受中國青年報記者采訪時，蘭州大學管理學院副教授何文盛博士直言“在現(xiàn)有的環(huán)境下，黑車是打不完的”。
他表示：“黑車存在的根本原因在于，現(xiàn)有的合法化的城市交通運輸體系無法滿足市民的出行需求，存在著較大的供給缺口，這些缺口自然而然就由黑車進行了填補。通過政府干預和管制這些行政手段，減少了有效供給，留出來的空間誰來填補？”
“只要市場有需求，黑車、黑摩的就會層出不窮。光靠動員政府的力量進行禁止和打壓，是壓不住的�！焙挝氖⒄f。
一個不爭的事實是，對于蘭州市這個360多萬（不計流動人口）人口的省會城市來說，出租車擁有量僅有6738輛，平均534個人擁有一輛出租車。
份子錢為啥不能動
蘭州出租車單雙號限行制度被廣為詬病。在出租車司機以及專家看來，在運力不足的現(xiàn)狀之下，單雙號限行加劇了供求矛盾。有人甚至認為，不設法改善交通環(huán)境，而一味地限制出租車的運力，有些“南轅北轍”。
對此，李文生解釋：“出租車對路面的使用量是普通車輛的8~10倍。如果出租車單雙號解禁，對蘭州市的交通壓力將會非常大�！�
蘭州市交通局提供的數(shù)據(jù)表明：蘭州市每天上牌的私家車數(shù)量平均在200～300輛。目前，蘭州市車輛數(shù)量已經激增至40萬輛。
對這座東西狹長的帶狀城市來說，車越來越多，路越來越堵，交通欠賬已經讓它“臃腫不堪”�！瓣P鍵一點，交通基礎設施沒有得到改善。”李文生說。
出租車數(shù)量的嚴格管制亦不是出租車企業(yè)希望看到的，盡管這樣可能會打破原有利益格局。上世紀90年代，蘭州市曾經有大大小小的出租車公司100余家，此后，經過整合，目前有23家出租車公司。
經過行業(yè)洗牌，奔馬出租成為蘭州出租車業(yè)界的“行業(yè)老大”。目前，該公司擁有1300多輛出租車，占到整個行業(yè)份額的19.1%。
業(yè)內人士介紹，目前蘭州出租行業(yè)實行公司化模式，大致的格局是這樣的：政府拍賣運營牌照并掌握調價權出租車公司買入牌照并發(fā)包給司機司機出力拉活兒并繳納高昂承包費消費者為一切埋單。
沒有人敢想象，占有壟斷資源的出租車行業(yè)，竟面臨虧損之虞。蘭州奔馬集團副總經理趙位賢告訴記者，該公司甚至有時要拿修理廠、駕校、房地產等子公司的收益補貼出租車企業(yè)。
在趙位賢看來，“行業(yè)也有自己的苦�！�
奔馬出租提供的單車支出明細表顯示：該出租車公司支出的項目包括稅金、管理費稅金、車船稅、車輛年審費、客票保險費、年檢費、交強險、二級維護費、車輛保險費、貸款本金利息、有償本金利息、人員工資、辦公費用�！败囆性偃档土俗饨�，壓力比較大”。趙位賢說。
這位企業(yè)負責人表示，按照上述明細支出，出租車公司每月發(fā)生的實際費用是5800.07元，而每月實際向承租人收取4124.33元。
在出租車司機李強的記憶里，蘭州出租車每次停運，出租車司機都會提出“減少份子錢”的訴求，但“份子錢”依然居高不下。
一位不愿具名的出租車公司經理向記者表示：“出租車企業(yè)并非旱澇保收，其最大的風險來自于交通事故的高額賠付�！�
“出租車企業(yè)之間并不存在競爭關系，管好自己就可以了�！边@位經理說。
“‘份子錢’為什么不能動？盡管是一種既有體制形成的產物，在社會和經濟環(huán)境發(fā)生變化時，也需要認真地反思這種體制是不是需要進一步改革創(chuàng)新。我們不能總拿過去的體制因素，當成阻礙未來創(chuàng)新發(fā)展的借口�！焙挝氖⒄f。
他認為，作為一種比較特殊的壟斷性行業(yè)，出租車業(yè)存在相當大的利潤空間。出租車公司占據(jù)優(yōu)勢地位，出租車司機基本沒有對等的博弈權。
只有提價才能解決問題？
發(fā)生在蘭州的此次出租車停運風波，將這個行業(yè)積壓多年的矛盾連根拔起。
蘭州出租車業(yè)呈現(xiàn)出復雜的畸形生態(tài)普通市民抱怨打車難，私家車數(shù)量激增；“黑車”泛濫，出租車司機抱怨收益下降；成本上升，連出租車公司都叫苦；政府在公共危機之下強化管制……種種亂象背后，博弈仿佛陷入僵局，沒有出路。
在學者何文盛看來，此次蘭州出租車業(yè)亂象的根源在于“資源配置是由政府完成的，而不是市場。政府介入得深，行業(yè)管理混亂，加劇了供求矛盾”。
“地方政府需要反思長期以來所形成的管制型思維，要更多地考慮通過解除規(guī)制的方式，促進市場的發(fā)育和完善。由市場進行資源的配置，促進有效競爭的形成，往往會產生更高的效率。如果有關部門只想著把資源配置的權力牢牢地控制在手里，而想方設法讓責任層層轉移，負擔逐級下放，會進一步加劇資源爭奪的矛盾，降低資源配置的效率�！焙挝氖⒄f。
在上述新聞發(fā)布會上，蘭州市副市長牛向東對媒體表示出租車提價問題比較敏感，沒有正面回應。
但知情人士透露，目前蘭州出租車提價已經提上議事日程，市政府已經委托蘭州交通大學進行科學測算，提供論證方案。
采訪中，不少出租車司機表達了他們的擔心：“我們不愿意提價。如果提價，勢必會有一部分人放棄打車，選擇公交出行�！币晃慌緳C說。
“起步3公里7塊錢，3公里不到，等待時間半個小時1.4元；超過3公里，等待時間5分鐘1.4元。”她對這筆賬爛熟于心。
在她看來，“如果能夠調高等待時間的運價，就比較合理了”。
何文盛直言，“漲價不是一種能夠根本解決問題的辦法�！背鲎廛囀翘娲院軓姷臏使伯a品，提價無疑是把負擔轉移到了消費者頭上。但是如果出租車提價了，消費者可能會轉向出行成本更低的交通方式。所以通過提價方式來提高出租車司機的營運收入是否會奏效，還需要拭目以待�！�
他認為，蘭州應立即廢除包括出租車單雙號限行制度在內的一些不合理政策，為出租車行業(yè)從業(yè)人員提供更加寬松的經營環(huán)境，“蘭州市政府應該從這次出租車停運事件的表象中挖掘深層次原因，要順應環(huán)境的變化和市民的需求，在體制機制和治理理念上創(chuàng)新，有勇氣推動出租車行業(yè)加快改革。”
�。☉稍L者要求，司機李強、王剛均系化名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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