霍仲吉(左一)教孩子們學挑線。
年近九旬,唱了大半輩子皮影戲的堂爺爺霍占俊在“亮子”后面的聲音,再也沒有以前那么響亮了;自小背戲文長大的堂伯父霍義龍和父親霍仲吉,早早從父輩手中接過這個營生,一唱又是幾十年。
如今,到了堂孫霍向榮這輩兒,皮影戲在爺孫三代間歷經一個世紀的堅守和傳承后,終將走向哪里,成了眼下無法逃避的話題。
1 “皮影本是燈下魂,只看影子不看人。若要四人刀馬動,你先練上十年功!
4月8日中午時分,一場為慕名前來的游客臨時加演的皮影戲《二進宮》,在天水麥積區(qū)麥積鎮(zhèn)尚書文化公司鳴鑼開唱。從學唱到登臺,唱了已有一個甲子皮影戲的68歲老藝人霍義龍坐在“亮子”后面,一邊十指嫻熟地挑動影人重現戲文經典生活畫面,一邊在戲中扮唱“千歲”,唱腔字正腔圓。
“‘亮子’也稱影窗,一般用白布作幕,借助燈光,所有戲中人物的活動場景全部在燈下演繹。”一段精彩的《二進宮》結束后,霍義龍指著眼前的道具介紹說。
在他的眼里,唱皮影戲是有講究的,只要“亮子”撐起,挑線者會在左手邊伸手可得的地方,掛上當天唱的整部戲中所有要用的“線子”。然而不管唱哪部戲,“姜子牙”的“線子”必須要掛在第一個,這是規(guī)矩。
“皮影戲多唱于廟會或逢年過節(jié)的喜慶時段。‘姜子牙’是受命封過百神之主,掛第一個圖個吉利!被袅x龍的堂侄霍向榮解釋說。
如此近距離觀看皮影戲,第一次聽老藝人講述“影人”背后的故事,在天水城區(qū)長大的游客小喬雖然半天沒聽懂戲文中的一句唱詞,但對“影人”活靈活現的肢體語言產生了濃厚的興趣,纏著霍義龍問東問西。
“‘線子’是什么?”小喬問。
“皮影這行有許多行話,‘影人’的身體稱作‘線子’,頭部稱作‘梢子’;戲班接活多不多叫‘蔓子長不長’,唱將錢掙得多不多叫‘褳子好不好’!被袅x龍笑著回答。
說起這些,頭發(fā)花白,面部清瘦的霍義龍侃侃而談。
父親霍占俊唱了一輩子戲,年近九旬還偶爾正式登臺喊上幾嗓子。2008年,父親97歲時無疾而終,老人的戲箱、戲文自然傳到了霍義龍的手中。
說話間,他將墻角一個老舊的戲箱搬了過來,從中拿出一本已經破損的古舊戲本,輕輕地翻動著。這是他家祖上傳下來的稀罕物件。
“自打我記事起,這套‘箱子’就一直鎖在家里,是父親的命根子。只知道是父親年輕時學完戲從外面背回來的。”霍義龍說。
眼前這個集皮影展示、演出、制作為一體的堂廳,墻面、博古架都擺放著造型靈動、顏色多彩的皮影;粝驑s說,這些皮影中保存年代最久的有近兩百年歷史,是堂爺爺那輩兒傳下來的。
霍向榮年僅5歲的孩子“石頭”跑過去,因個頭較矮的緣故,孩子踮起腳尖,順手拿起一個“線子”雙臂用力地撐在“亮子”上,挑動了起來,絲毫看不出玩耍的樣子。
“說來也怪,這娃從會走路起,就對皮影產生興趣,漸漸長大了,有時趕都趕不走!被粝驑s看著兒子那股子可愛勁兒,笑著說。
霍義龍正式登臺連唱帶挑已有45年。
“皮影本是燈下魂,只看影子不看人。若要四人刀馬動,你先練上十年功!被袅x龍說。
2 “這門營生雖說很難養(yǎng)家糊口,但也不能讓它自生自滅,即便往里倒貼錢,也要傳下去!
霍義龍是麥積區(qū)琥珀鄉(xiāng)霍家川村人, 和小他一歲的堂弟霍仲吉家住對門。出于打小對皮影的喜愛和執(zhí)著,兄弟倆兒時生活雖說艱辛,但也滿是快樂。
“1960年前后,家家日子都過得緊巴巴的,那時,我和義龍惟一的愛好就是偷畫皮影圖樣,然后學做皮影!闭f起大半輩子自己的喜好,今年67歲的霍仲吉笑著說。
小時候,堂伯父霍占俊把自己的“箱子”看得很緊,不到唱戲時不準家里人碰。但打心眼里喜歡皮影的霍仲吉還是時不時地跑去串門子,心里謀算著看能不能偷看兩眼,然而總是失望而歸。
直到有一天,趁著堂伯父下地干活不在家,堂嬸跑來把他叫了過去,打開“箱子”讓他和義龍偷偷將皮影樣子拓在紙上,描了下來。如此偷畫了幾回,兄弟倆手中的“影人”式樣慢慢多了起來。
“我的父親是當地有名的文化人,家里有本線裝的古書是老人家的寶貝,然而當時由于年齡小不懂事,為了將偷描來的圖案做成皮影,我把古書拆開,如同廚娘烙千層餅似的,在拆下來的紙頁上涂上面糊,以七八頁為單元,一頁覆一頁摞起來,做成一張張‘仿牛皮’。之后,又把母親紡車上的鋼針拔了下來,爬在木凳上就做起‘皮影’來!睍r間過去這么久,霍仲吉說起當時偷學皮影的一幕,至今記憶猶新,忍俊不禁。
如此折騰一番,周圍和他們關系好的幾個孩子得知兄弟倆手中有幾副“影人”后,硬纏著晚上一起玩唱戲,就這樣,從小聽父親唱戲,背了一肚子戲文的霍義龍不到10歲,在孩子們當中開始亮嗓。
“我雖說膽子小不敢唱,但挑線當時誰都沒我挑得好!被糁偌f。
不言而喻,霍仲吉對皮影的癡迷到了不顧一切的程度,他回憶,那時幾個愛聽戲的孩子今天你偷拿家里一瓶煤油,明晚我再偷拿一瓶,到了晚上,他們的簡易皮影攤就支了起來。在那個年代,從燈影戲中找樂子,成了當時孩子們最快樂的事。
“那個年代,家家都忍饑挨餓的。有一天,村里有個同樣喜好皮影的孩子,硬纏著家里人煎了幾個油餅,拿來想換幾張皮影樣稿,卻被義龍拒絕了,當時看見人家的油餅子饞得人直流口水!被糁偌f完,兄弟倆頓時哈哈大笑。
相繼成家后,霍家這兩兄弟在唱戲和皮影制作方面已然有了一定的功底。為了補充“箱子”內容,哥倆從制作皮子開始,耗費了很多時間,眼花到無法下針時,才會停下來抽支煙,或煮一罐茶醒醒神。
由于長時間拿刻針的緣故,霍義龍和霍仲吉的食指上,至今留有一層厚厚的老繭,最嚴重時針都很難刺進去。
霍義龍說:“鏤雕皮影陰雨天最好,皮子柔韌好刻。最難刻的是影人頭部,上面花紋多,線條細,尤其眼珠,一不小心就刻廢了。刻好后,采用傳統(tǒng)繪畫工筆重彩上色,要經多次烘染,這樣制作出的影人在‘亮子’上看起來才栩栩如生!
對皮影戲的那份執(zhí)著已然融進生命里,兄弟倆再也無法割舍。
“這門營生雖說很難養(yǎng)家糊口,但也不能讓它自生自滅,即便往里倒貼錢,也要傳下去!被袅x龍說。
3 “父輩那么艱難都將這門手藝傳了下來,不能到我這里失傳了,否則上對不起祖宗,下對不起兒女!
到了霍向榮這輩兒,霍家在“天水皮影”的傳承和保護方面已堅守百年。“天水皮影”戲在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特別盛行,大凡廟會和節(jié)慶期間,天水南鄉(xiāng)和城郊區(qū)域,各村都要請最好的皮影戲班來唱幾天,圖個熱鬧喜氣。
“我是從小看著父親他們制作皮影長大的,然而小時候對他們哥倆如此癡迷這個有些不理解!被粝驑s說,以前一個戲班出去演出,每個演員演一場最初才能掙十幾元,慢慢地漲到四十元,即便現在,也只能掙百十元。若單純從收入論,抵不了打工時一個小工一天的工錢。
“每年正月到農歷三月,六月到八月十五這兩個時段,是皮影戲班集中外出演出的時間,全年演出結束好一些能掙1萬元左右。”霍義龍接過話頭說。
“掙不下多少錢不說,平時買皮子、顏料、刻刀等還要往里面貼錢,他們堅守這么一門手藝到底圖個啥?”霍向榮當時頗為費解。
2000年前后,當兵復員回來的霍向榮在家里呆了一段時間,重新再審視家里這些皮影時,他的意識發(fā)生了很大改變。
“皮影演出入不敷出的窘境,讓老藝人手中這門絕活的演出頻率逐漸縮水,如若任其發(fā)展,必然會加速皮影戲的沒落之路!彼f。
從那以后,霍向榮開始不但將家里的老舊皮影收集了起來,還四鄰八鄉(xiāng)到處走訪,將流落在民間已遭廢棄的“箱子”盡可能地收購回來,加以保護。
“2015年后半年,在麥積區(qū)三岔鄉(xiāng)尋訪到了幾副,但因沒好好保護品相很一般,然而當我提出收購時,主人一張口一副就要千元。”霍向榮笑著說。
為了更好的保護好皮影這門傳統(tǒng)藝術,2016年6月,霍向榮籌資成立了甘肅尚書文化發(fā)展有限公司,專門從事天水皮影的挖掘、整理、傳承、制作、創(chuàng)新等工作。
值得欣喜的是,霍向榮的弟弟霍懷榮從西安美術學院設計系畢業(yè)后,也加入了公司,專門負責皮影戲創(chuàng)意設計。
目前,經過多年的挖掘和整理,霍向榮兄弟倆在傳統(tǒng)皮影的基礎上,正從皮影造型和演出方面進行創(chuàng)新和改良!断闵剿逻愿》《未央宮》《花亭相會》等30個皮影傳統(tǒng)劇目的再塑造工作正在進行中。
與此同時,霍向榮稱自己下一步將和一些藝術院校取得聯系,將自己的公司資源提供給學院,作為學生免費實習的基地。他個人覺得,如此一來,至少能讓更多的人了解天水皮影的深厚文化底蘊,為保護這門非物質文化盡自己一點綿薄之力。
“父輩那么艱難都將這門手藝傳了下來,不能到我這里失傳了,否則上對不起祖宗,下對不起兒女!被粝驑s說。
文/圖 蘭州晨報首席記者 王蘭芳